桃花源里觅虎踪
来源:永春融媒 2022-05-11 10:38:39

1953 年4 月2 日永春二区锦斗打虎留影

虎是百兽之王。永春历代地方志留下了大量有关老虎活动的踪迹,民间也积淀了大量关于华南虎的传说故事和民谚俗语,对虎的崇拜与敬畏曾影响到民间习俗。而在 20 世纪 50 年代永春曾发起一次大规模的剿虎行动,并留下一部《深山除害》电影纪录片。而 今,有关老虎的记忆正逐渐模糊而远去。笔者试对永春历代虎踪略作掇拾如下。

南宋嘉定元年(1208 年)七 月,僧圆通“与僧证圣俗姓徐、顿悟俗姓郑同趺逝于大白岩,有虎卫之 ”(见 乾 隆 五 十 二 年《永 春 州志》)。僧圆通即永春民间信仰流传颇广的“黄公祖师”,据说生前有功于民,十六岁时坐化成佛。大白岩在永春县桂洋镇,是永春第二高峰。

据清乾隆二十二年《永春州志》载,明洪武二十年(1387 年),“永春、德化虎四出,白昼噬人,或夜入人家,阖门俱尽。”关于这次虎患,清乾隆十二年《德化县志》有更详尽的记载:“明洪武二十年,黑虎为灾。群虎四出,白昼噬人于牖下,或夜阖室尽噬。缘是死亡转徙相续,户口耗,田野荒。”

林德恭,永春人,生活于明弘治(1488—1506年)前后,“膂力过人,精钯法。尝晚行遇虎,徒手搏之 ”(见 乾 隆 二 十 二 年《永 春 州志》)。

清初,永春县常安里东坑(今苏坑镇东坑村)人王熙,“瘦劲铁色,长不及六尺,善打虎,所带猎犬二,火枪、药角(用水牛角做成装硝药的器具)、撒袋(干粮袋)各一,所杀虎以数十百计。其子从之猎,亦以善打虎名。晚年不及备,过丛薄,为虎所袭,急扼虎项抱之,与撑拒。其子从后至,急开枪击虎,杀之。熙乃免,卧病月余愈。久之,卒,盖七十余”(见民国《永春县志》)。

民国年间,由于时局的动荡,兵匪交迫,民不聊生,老虎侵人事件日多。1990 年版《永春县志》明确记载的民国虎患有:1926 年,永春虎昼夜四出,猪都咬尽;1927年,永春东南区虎又肆害牲畜;1936 年 7 月间,达埔发生虎灾,两个月中被咬 10 多人;1938 年 10月,猛虎为灾,全县被咬 20 多人;1940年,达埔发生虎灾,仅洑溪先后被咬 10 多人;1947 年,一都、福鼎一带虎患非常厉害。

永春东部五台山(乐山)麓,芦苇丛生,凄凉阴森,匪兽出没, 有“鬼硿洞”“虎咬垅”“虎硿垵”等地名留存至今。当地长期流传着凄苦的民谣:“人过五台心胆寒,虎狼匪兽自相残。神仙欲往皆绕道,漫山遍野绝人烟。”与五台山接壤的北硿,由于老虎多,有 “虎巷”之别称,当地群众先后用虎橱捕到20多只虎。

上世纪 40 年代,国民党当局为抓壮丁,在永春设有“师管区”,把从永春和邻近几县抓集的壮丁捆成一串串,押赴闽北受训。途经永春西部山林,押解们为防壮丁反抗逃亡,用杀鸡骇猴的恶毒手段,将一些壮丁任意枪杀于沿途,惨死者因无人收埋,饱于猛虎之腹,使其嗜食人肉。造成不管是夜晚或白天,不管是行路、挑担、耕田、上山砍柴、拾菇、挖笋、出恭或打水,时时都有被虎咬去的危险。

天湖山是永春西部的主要林区,纵横 40 多里,1947—1949 年间因虎灾惨重,群众不得已放火烧山,造成荒山绵延20多里。

民国某年,坑仔口镇福地村有一个老汉,平素爱开玩笑,一日上山捡柴,遇见一群小孩也在捡柴,就故意吓唬:“你们这些小鬼子真不怕死,这里有老虎窝呀!”小孩们果真吓跑掉了,老汉哈哈大笑。不料笑声未歇,一只老虎猛地窜到他面前。老汉大惊,慌乱中挥舞手中的柴刀,高声叫:“有你无我,有我无你!”直叫至声嘶力竭。老虎一时也被老汉狂乱的动作吓住了,就站在那边,既不上前,亦不退走。后来闻声赶来的群众齐声呐喊,老虎才向丛林中窜走了。老汉虎口余生,回到家中,神情恍惚,一病就是三年。

新中国成立初期,永春境内还活动有 10 多只野生华南虎,与匪患一同扰民。在三专区(晋江、龙 岩、永安)、五县(永春、安溪、漳平、大田、德化)交界处,出现三只老虎在一起流窜。其中,母老虎体重200多斤,额头上的毛已长得遮住眼睛,人称“散头彪”;两只小虎,体重各有100多斤。这三只老虎凶狠异常,惯于咬人吃人肉。严重时,平均两天损失1人,有时一天2人,甚至大荣村有一天被咬3人。农民、行人恐怖万分,遇有人被咬去都不敢追赶,平时说话,不敢提“老虎”二字,只说“山君”。

1951 年土改时,某晚,一都黄田村召集群众在小学开会,农民曾某素的独生子因肚痛,未散会时先回家,点着竹火把走出会场约五六十米远时突然惨叫一声,被老虎拖走。次晨,干部和群众持鸟枪敲锣上山,循老虎足印寻找,发现人已被虎吃掉半截,只剩上半身。

1951 年春耕时,一都宅内村有一农民早饭后带岸刀上山田劈岸草。一只老虎冲下山猛扑过来,该农民挥起岸刀和老虎搏斗,边喊边退。二三百米外另有两个农民呐喊助胆,但无济于事,该农民终被老虎扑倒,拖上山葬身虎肚。

1952 年春,细雨连绵。一天,横口乡的财粮王忠祝到一都区公所开会,由两名民兵带枪保护。返回途中,走过三岭乡后一片小树林时,突然有虎从路后扑下来,咬住走在中间的民兵的颈部,往路下拖。后面一个民兵马上开枪,因为慌张,第一发没有打响,第二发打响,却没有打中,老虎跑了。被咬的民兵,脖子有几处虎的牙痕,血出淋淋,当场丧命。其步枪扛在肩上,表尺也被虎咬坏。

1952 年夏,因虎灾,行人要通过由下洋含春到坑仔口之间的冷水村山岭时,须在含春等待,成群结阵时才敢通过。一天,10多人一起过岭,一个 30 多岁的妇女走在最后面,因天气炎热,撑开雨伞放在肩上。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大老虎跟在后面,突然大吼一声,口沫喷在妇女身上,同时用前爪狠抓她的后腿。这个妇女惊叫一声,拼命喊“虎”,前面的人都停下来,齐声大喊,有的抡起扁担、叉槌,老虎才慢吞吞地钻进树林。该妇女虽受重伤,幸免致命。人们传说:“雨伞大,拿雨伞,老虎就不敢咬。”

我们还可以从20世纪50年代档案材料中几个不完全的统计数字看出永春遭受虎患满目疮痍的惨景:(1)一都乡先后被虎吃去374人,按当时人口算,100人中就被咬 4 人。损失最为惨重的云贵117人、福鼎104人、三岭41人,计有占总人口10%强被虎伤害。苏合村120多人口,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30人,被老虎咬掉60多人,全村只剩下20多人,只好迁居三岭。福鼎的白秋湖村5户12人,被虎咬去5 人,存者放荒逃亡。(2)坑仔口镇福地村,原有一个村落叫三脚尖,100多人口先后被虎咬去40多人,村民被迫逃亡,遂变为废墟。(3)1952 年全县被老虎咬去 102 人。(4)1953年春,锦斗一带两个半月(三月至五月半)就被咬47人。

由于虎患严重,永春群众呼虎为“山君”,视为神灵。因为虎患得不到控制,人们自呼“无命人”,骂人则曰“虎咬短命”,有人哀叹“上床庆幸今朝顺,出门又恐难归返”。我们再来看几个虎患亲历者的惊险恐怖的回忆。

旅居美国的著名文学家、哲学家林振述(永春县蓬壶镇美中村人,笔名林蒲、艾山),1994年回家乡,忆及 1942 年他参加创办毓斌中学(今永春三中),曾到八乡村深山里向村民募捐公租,“闻到腥味,疑有老虎出没,心情紧张,就默念:老虎老虎,我为培养下一代而来,这也不对吗?如果不对,你就吃了我吧,千万不要吃别人。”忆至此处,林振述感怀万千,不禁落泪,话语哽咽。

曾任福建省经委政治部主任的革命老同志黄杰,1949 年春从厦门侨师到永春坑仔口闹革命,分配到杏村开展工作,时年仅19岁。他在回忆文章中说:“杏村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与安溪县交界,四面环山,只有五百多人口,离坑仔口乡约二十里,只有山间羊肠小道,要穿过森林,野兽出没其中,据村民介绍,该村每年死于虎害的人不少。……当年我们风华正茂,满腔热情,一心为革命,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一个人走山路无所畏惧。群众告诉我们一个防虎绝招:出门随带雨伞,如遇到老虎,将伞伸缩,老虎见是会活动之物,不好吞噬,随即离去。我的确见过老虎在山上出没,但离得很远。”

1998 年出版的《美梦怎样成真:关于美岭的报告》(郭碧良著),提到美岭村在民国和新中国成立初期有 20 多人丧身虎口,年纪大一些的村民谈虎色变:“出门种田,背上插一把刀,一见老虎,拿刀把牛绳割断,人跑牛也跑,免被老虎吃。”“有小孩到屋外拉屎,虎闻到人的气味,扑上来就叼走了;有人去给田里的人送饭,种田的人在地里总是等不到送饭的人来,原来,那人走到半路,被虎咬去了!”

在虎患年代,群众有自发的剿虎行动。1937-1939 年间任永春商会会长的李尧南,曾拨出专款奖励猎虎者。

1949 年春,共产党员在永春西部闹革命,编唱革命歌曲,其中有一句歌词是“豺狼虎豹真猖狂”,既是喻指国民党的反动统治,也是实指兽害。党发动群众反“三征”,建立抗征会,以对付“虎患”为名,抽调抗征会积极分子、猎手,组织一支18人的“打虎队”,进行训练,后来发展为人民游击武装,解放永春。

新中国成立初期,农民主要是用组织站岗放哨和燃放爆竹的简单方法来防虎害。

1951 年底,永春剿平匪患,开始土改。为安定民心,发展生产,永春地方党和政府开始广泛发动群众投入剿虎运动。成立互助组的地方就组织民兵持枪站岗放哨,又采用安放弩箭、虎炮、虎橱等办法,四处张罗。初时群众还称虎为“山 君”,不敢伤害“神明”。不久就在一区光山乡(今为村)用虎橱抓到一只大虎,继而在福鼎乡又捉到两只,以此进行宣传教育,打消群众的顾虑。

1952 年,在福州召开的福建省人民代表大会上,永春县人民武装部部长曾伯虎呈交一份“为民除害”的提案交大会通过。曾伯虎还专门写了一份虎患情况专题报告,到省军区开会时呈送军区党委,要求支持剿虎。

1953 年春,福建省军区拨下剿虎经费 5000 元,发给轻机枪 1 挺,步枪100支,以及一批子弹、手榴弹,由永春与邻近的安溪、德化、大田成立剿虎“安永德大联合剿虎指挥部”,由曾伯虎任指挥,永春一区武装部长郑瑞甫为副指挥。下达的任务,除了剿灭三只专门咬人的老虎外,还要打其它老虎、野猪、山 羊、豪猪等野兽。

当时在永春调集各地著名猎手、民兵,并抽调解放军战士协助,组成 7 个专业猎队和 30 个业余猎队,有队员194人,分数路跟踪,追歼老虎。由于三只老虎经常在天湖山、牛姆林、福鼎山及山支脉地带活动,有时流窜到坑仔口、锦斗,德化的阳山洛阳,大田的陈吴、黄村,漳平的潘田,安溪的吕坪、剑斗等地,甚至更广。剿虎队根据老虎流窜规律,为便利指挥,把三个分队分驻三个地区,形成三角包围圈,如分驻横口、大荣、下洋等,各相距约 20-30 华里。同时,设有若干情报组和通讯组,达到及时掌握虎情,及时调动队伍赶到出事地点。

一日,接到群众报讯,发现有虎在邻县漳平的潘田山上出没,剿虎队迅即赶到,包围搜索。虎钻入茅草丛中,剿虎队集中火力射击。虎扑过来,民兵卢来成(永春桂洋人)用胳膊扼住虎颈,用头顶住虎的下颚,在地上滚动搏动。卢来成脸上和身上被虎爪抓伤多处。枪法娴熟的猎手康由(人称“打鸟由”)等赶上前,开枪毙虎。这是三虎中的一只小虎,重100多斤。(卢来成因剿虎有功,1960年4月被推举出席在北京召开的全国民兵积极分子代表大会。)

不久的一日清晨,在安溪县剑斗,当地一名猎手看到一只虎在泅水过溪,因洪水势大,动作迟缓。他赶紧拿起鸟枪装上铁条,赶到溪边开枪,击中虎身。这只虎还是奋力过了溪,逃入林中。几天后,猎人在山上寻到这只已死的虎。后来这名猎手带着虎掌、虎骨等,到永春剿虎指挥部证实这只老虎是他打死的,领回奖金。这是三虎中的母虎, 重200多斤。

三虎中的另一只小虎,逃到永春一区龙山乡的古格,被民兵安放的虎橱活捉(后送福州动物园)。

在半年时间里,剿灭了咬人的三只猛虎,剿虎指挥部遂于 1953年 11 月撤散,但仍留下一些枪械弹药给永春,地方民兵不时出击剿虎。

根据1960年永春新编县志记载,1950-1959年的十年间,永春捕歼大小野兽1万多头,其中就有老虎 11 头。仅一都乡的统计,就 “剿倒七只:光山三只,福鼎二只,龙山一只,又三岭用柴刀砍死一只”,“人民感激党的领导,说:解放土改翻半身,剿灭匪虎挺起身”。

1956 年春,福建省军区为表彰永春和安溪、德化剿虎和除兽害的功绩,特拨经费二万元,联系八一电影制片厂到永春拍摄纪录片《深山除害》。

1957 年第5 期《大众电影》关于在永春拍摄《深山除害》的报道

经过20世纪50年代的大剿虎行动,以及大炼钢铁时代的滥砍乱伐所造成的生态环境恶化,华南虎在永春逐渐销声匿迹。然而,它是真的完全消失了吗?

据蓬壶镇美山村的老人回忆, 在 20 世纪 60 年代末,当地曾有一只虎窜入一户农家的猪圈叼走一头猪,群众急追,在一处山坡发现食饱“醉”卧的虎,将其打死。

1984年,泉州市林业部门在永春牛姆林组织一次野生动物资源调查,在调查中就曾认真研究华南虎的问题。最后,在调查报告中,把以前曾有华南虎一事记入调查附注。

1990 年,联合国教文组织野生动物基金会派科勒夫妇(猫科研究专家)到福建来考察华南虎的踪迹。他们在历史上虎患严重的永春县一都镇林山村,发现有大型猫科兽足印和“挂爪”(虎类饱 食 后 在 树 干 磨 牙 留 下 的 痕迹),证实确为华南虎所留。

    □ 林联勇

责任编辑:蒲远宝